第一百九十夜、拖累

我们仨没有在姚丹丹的房间里摆拼图,而是你一言语我一语的讨论起替死鬼的话题。谈话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营养,无非是道听途说与添油加醋。随着交谈的内容越来越跑偏,诅咒信风波到此正式告一段落。

中午,姚丹丹的爸爸盛情挽留我们在家吃饭,我爸却之不恭只好客随主便。姚父觉得跟我爸聊得挺投缘,又张罗着喝点小酒。我爸虽不胜酒力,但为了面子咬牙相陪。基本有酒的饭局必然磨叽,吃到后半程三个孩子就有点坐不住了。

姚丹丹跑到厨房拿出个饭盒,精心的从盘子中挑出没动过筷子的好菜好肉,说:“爸,我去给楼下卞奶奶送去。”

姚父带着几分醉意从兜里摸出几张零钱:“去吧,你们愿意在外面玩就玩一会。注意安全。”见我爸显得很担心,又劝慰道,“放心老陈,人警察都说了,跟那信有关的孩子没有出第二回危险的。”

姚丹丹口中住在一楼的这位卞奶奶是个独居老太太。可以感受得到,姚丹丹与她的关系十分亲密,相处起来跟我和我姥差不多,临走卞奶奶还给姚丹丹塞了零花钱。从卞奶奶家出来,许文彬好奇的问:“姚丹丹,她不是你亲奶奶吧?”

这问题有点弱智,我鄙视的抢先回答:“许老蔫你傻呀?哪有喊自己亲奶还带着姓的,是不是姚丹丹?”

姚丹丹满不在乎的说:“我亲爷亲奶早死了,我都没见过。我姥和我姥爷又在外地,小时候我爸我妈上班都是卞奶奶带我,她跟我亲奶也没啥区别。”

许文彬极其努力的模仿着大人的口气接茬:“这么大岁数了,她怎么一个人住?没人管她吗?”

姚丹丹对卞奶奶的家庭情况很熟悉,也学着成年人的样子长叹一声:“唉,她家人都在北京呢,嫌她累赘不要她了!”

如果光看卞奶奶的样子,说她八十岁不过分。但她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老,今年才六十五岁。她一辈子生过两个男孩,大儿子很优秀,二十出头因为工作出色留在北京一所著名的化工企业工作,后来安家在北京。

老大离开后不久,卞奶奶与老伴卞爷爷居然又生下一个小儿子,取个乳名叫老孩。那一年是一九七六年,卞奶奶四十四岁,卞爷爷刚刚知天命。

老孩长得很好看,几乎继承了家族中所有的优点,哪怕把“肤白貌美”这个通常只用来形容女孩子的褒义词放在老孩身上也没什么不妥的。

老两口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大儿子,如今又老来得子,这家人的福气着实惹人嫉妒。夫妻俩也看着天真无邪聪慧机灵的老孩乐的合不拢嘴。可惜好景不长,老孩三岁的那年,从炕上掉到地上磕了一下脑袋。伤得其实不重,但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哭闹不止,紧接着高烧不退,送到医院折腾了一个多月,命虽然捡了回来,可孩子的眼睛却不见了从前的灵光。

起初,卞爷爷卞奶奶以为老孩大病初愈,身子骨弱没精神头,也就没太当回事。过了几天,他们终于意识到老孩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老孩说话早,两岁就能跟大人拉家常。可自从从医院里出来,他连一句利索话都没冒过,哼哼唧唧的仿佛重新回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不单单语言功能出现障碍,他每天鼻涕口水淌得到处都是,甚至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

开始的时候老两口还像照顾婴儿似的照顾老孩,可他们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精力不比年轻人,再加上走遍大小名医寻尽民间土方,却一次次失望而归的打击,时间久了便听之任之了。

老孩傻了的消息迅速的在四邻八里之间传了开来。然而不幸的遭遇并没有获得人们的同情,反而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该!叫他家嘚瑟,嘚瑟大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吧?该!”

“不就是大儿子在北京吗?有啥牛逼的?看看他在北京挣多钱够贴补这傻弟弟。”

“黄土埋半截了还生孩子?真不嫌丢磕碜!”

舌头根子压死人,为了逃避这些闲言碎语,卞爷爷和卞奶奶把老孩锁在了家里。但老孩并不愿意,他心里还惦记着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只要没人看着他他总会用已经秀逗的脑瓜想尽一切办法往外跑,站在小朋友上下学的路上啊吧啊吧的叫着,乐呵呵的面对其他孩子们不怀好意的捉弄。

老孩五岁那年姚丹丹出生了,可以说,她是看着其他孩子欺负老孩长大的。在她的记忆中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画面,一个浑身脏不拉几的男孩拽着路旁的野花傻笑着,忽然不远处有人学着老孩的样子吧啊吧啊叫了两声。老孩立马转过身,向挑逗他的坏男孩啊吧啊吧啊的回敬着笑容。坏男孩见成功引起了老孩的注意,便会假装脱裤子,漏出半拉屁股,又伸手在屁股上轻轻拍几下。老孩见状立马也会扒掉自己的裤子,挺着**不断变长的肉虫子,横叉着双腿像只类人猿似的朝坏孩子靠近。

坏孩子呜嗷一声跑掉,老孩在后边吃力追赶着,没走两步,肉虫子的嘴里就会吐出湿湿粘粘的白色的水,散发着鸡蛋清的腥味。每到这个时候,老孩会站在原地盯着肉虫发蒙,坏孩子则停下脚步捡起一块石子朝老孩丢了过去,砸在他的头上。老孩疼的仰天长啸,捡起石子胡乱还击,继而开怀大笑——他只把坏孩子下流的恶作剧当成了一个善意的游戏。

每当看到这一幕,姚丹丹的爸妈就会给她拽回家,严厉的告诫以后不许再盯着老孩看。可我读过齐晓亮借给我的《女班长》,隐约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年复一年的过去,岁月没有在老孩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能烦恼才是在面容上留下皱纹的刻刀。老孩没心没肺,所以始终保持着不老的容颜,只是比以前更邋遢了。

卞爷爷到了退休的年纪,身体也越来越差。大儿子三番五次的想接父母去北京养老,无奈因为老孩的存在,老两口只能留在家照料。

老孩十二岁那年,一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远房亲戚找到了卞爷爷卞奶奶,说他家里的房子没有了,想在老卞家借住一段时间,并且他们可以帮忙照顾老孩。当时平房还没有动迁,卞家有院子还有一小间偏房。亲戚的要求不高,能在偏房里给他们一个安身的地方便感恩戴德了。恰逢卞爷爷罹患重症,大儿子几次催促卞奶奶带父亲到北京求医。老两口私下里一商量,便决定暂时把老孩留给亲戚看管,旋即踏上进京的列车。

在北京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卞爷爷手术恢复不好还是撒手人寰,卞奶奶独自返乡。由于当时通讯不发达,卞奶奶回来之前没有事先通知亲戚,到家之后惊异的发现,亲戚早已堂而皇之的搬到正房,而老孩则被铁链子锁在院子里。听邻居说,经常发现老孩在外边捡垃圾吃。

老伴不在人世,自己的房子也被亲戚霸占,卞奶奶回想起往夕一幕幕苦辣酸甜,不禁老泪纵横。她在偏房里给老孩洗了一个澡,又炖了了一锅肉,自己没吃,看着老孩儿狼吞虎咽的吃下,又在老孩的口袋里塞了一把糖。本来吃的挺高兴的老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仿佛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可卞奶奶没有哄,拎着铁锹默默出门了。

卞奶奶走后,老孩的肚子慢慢开始痛了起来,躺在院子里不断打滚哀嚎,惊动了正房里的亲戚。他们再没有人性,也不敢放任一个濒死的孩子在眼前自生自灭,报警找来救护车将老孩送进医院保住了他的命。

而卞奶奶却被带上了警车,她临走之前对老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儿子,妈挖那坑一直给你留着啊。”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据姚丹丹说,上小学之前偶尔还会在垃圾堆附近看到老孩的身影,不多久,老孩终于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不难猜出老孩的结局,饿死,冻死,病死,总之老孩最后一定是死了……

时光渡过了三十个月,整整九百一十三天,卞奶奶回来了。亲戚已无法再将卞家的房子继续据为己有。因为这块地方动迁了,连片的棚户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楼房,而回迁户上写的是卞奶奶的名字。不知是哪个部门分配给卞奶奶一套没人爱要的一楼,老太太便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她有出息的大儿子也从来没回家探望过她。

说来也很奇怪,自小没有爷爷奶奶的姚丹丹就是莫名觉得卞奶奶很有眼缘,经常去找她说话。寂寞的卞奶奶当然不会拒绝这份纯真的亲近,把姚丹丹当成亲生孙女一样宠着。姚家与卞家是多年的老邻居,相互知根知底。虽然卞奶奶有着不太光彩的往事,但姚丹丹的爸爸十分体谅老人的难处,于是,对女儿的这段忘年交并未过多干涉。

姚丹丹还说,卞奶奶仍然会记挂老孩,可现在要找老孩的下落已经不可能了。有时候卞奶奶想老孩想的狠了,就会到她当年挖坑的地方烧上一把纸,再埋怨自己不应该把亲生骨肉当成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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