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马车上, 裴华打开了信封,看到信中的内容时, 他坐直了身体。

原来郑婶子设局,借着黄奎的手漂没的十数万两,竟被分成了三份, 他手中一份,另一份在周蓁蓁手上, 最后一份在周盈盈手上。信上说, 委托他保管的那份,她已经托镖局运至京中, 他回京后自去接收便是。

裴华以为按照先前郑婶子的秘信,那十数万两银子都在六房的周盈盈手上呢, 这也是在最初他对周盈盈印象很好的原因。

可让裴华疑惑的是, 在郑婶子大祭的这些日子里, 他其实是见过周蓁蓁几次的。但她的表现, 不像是知道这事的样子,是心机深沉还是真的对银子一事一无所知?

待他继续看下去时,方知道要交给周蓁蓁保管的那笔银子此刻还在千里之外的忠仆手中, 和托他保管的那份一样。

也就是说那笔银子还没到周蓁蓁手中,这就难怪她表现得一无所知了, 不像周盈盈一样暗中联系他, 表达自己受到郑婶子托付时的惶恐,其实是在暗中示好和拉关系。

但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周盈盈并不知晓周蓁蓁手中握有这么一笔银钱, 从她这些日子的言行中看,她似乎以为他手上拿的是大头,她自己握着的是小头?

现在,就不知道周蓁蓁知不知道他们三方的关系了。裴华觉得应该是不知道的,她连自己是郑婶子拜托的保管人之一都不知道呢。

这就叫人疑惑了,郑婶子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呢?从事情发生的先后来看,郑婶子的计划到后面有了改动的,按之前的计划,那笔银子全由周盈盈一人就近保管,他只是作为知情者和监督者,确保周宕兄妹长大后,这笔银子顺利移交。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郑婶子改动了部分计划,周蓁蓁应该作为后面增添的保管人。

也就是说,郑婶子对他们并不是完全的放心?不,他能收到这信,就能排除这一点。那就是郑婶子对周盈盈的信任并不如他之前预想的那么充足的?至少周蓁蓁和周盈盈一样,得到了郑婶子同样的信任。而且郑婶子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几个心腹掌柜都交给了周盈盈,似乎对她更信任一些?

再思及两人家中背景,周蓁蓁不缺银子,外祖家豪富,生母李氏去时也给他们姐弟留了不少银钱。周盈盈家中银钱上应该是紧巴的。谢氏虽出身大族,却非富贵:周溶是个五品的京官,能得的孝敬不多,也从未放外担任过地方官,也就是未刮过地皮,银钱应该是缺的。

这样一对比,裴华就能理解郑婶子对谁更放心了。

此时的周蓁蓁并不知道郑氏的安排,她还以为那笔银子一如前世交给周盈盈保管呢。

但今生和前世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至少周宕没殇,而且还要前往京城了。

因为周宕还在,裴华他们一定会紧盯着那笔银子留待他们姐弟成年之后来开支的,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周宕没了,周秀秀长大出嫁,周盈盈象征性的拿出了几万两银子......

六房的事瞒不住周家坊那些当家人,毕竟一下子缩水了七八成的产业,且还是族议的事。

但周氏一族中,得知内情的人更多的关注点是放在宗房大老爷给莫老安人服了的那颗药上。毕竟郑氏的那些产业,一大半便宜了外人,也要不回来了。本族人之前购进的三处,

周兰一接到消息,就火速来到萱北堂,“娘,现在五叔他们都说给莫老安人用的那颗药是蓁蓁给出去的。”

“你说的是真的?”

“娘,你不知道那药多管用,当时莫老安人都昏过去了,老大夫都说这次玄了,即使服了他开的药,多半也只能救命,其他的后遗症怕是没办法避免了。这样的病咱们也听说过见过的,这病人一倒下去,能醒过来的,基本都是要躺在榻上度过了。但那药一吃下去,莫老安人没多久就醒过来了,整个人还能慢慢坐起,说话(尽管不那么利索),走路。娘,这是一颗多么神奇的药啊,连回春堂的老大夫都说了那是一颗很好的药。”周兰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字字句句不离那颗药。

随着她的话,何老安人眼中渐渐绽放光芒,“果真如此神奇?”

周兰直点头,“娘,你说蓁蓁手上那药是打哪来的?这样的药她手上还有多少?”她来回地走着自顾自地说,也不要别人回答,“我觉得,那药估计就是李氏的压箱底,这是咱们四房的啊,被蓁蓁这个败家的说送就送出去了。也不知道李氏那里,这样的药还有多少,娘,不如将二哥叫来问问?”

周兰提议找她二哥来问而不是周蓁蓁,主要是周蓁蓁伶牙俐齿的,说的话又毒,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周兰不承认自己打心底里忤她,只是觉得自己不想和她打交道。

何老安人心中很是意动,人老了,对这些就很难抗拒,特别是一些好药,遇上了总想弄点来防身。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涎一到,周兰便迫不急待地开口了,“二哥,将莫老安人救醒的那颗药是蓁蓁给的?”

周涎看着周兰急切的模样,顿了一顿,才道,“不知道,宗房那边没说。”不过想到刚才三伯五叔等人旁敲侧击的打听,他想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去了蒹葭馆,但蓁蓁还没回来。

“这药吧,多半是二嫂的压箱底,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周兰问出这话时也不想想,如果她二哥真是那种盯着媳妇的嫁妆产业的男人,就像周泓那样,那她私底下和李氏借的三万两银子早就被察觉了。

周涎摇头,“没听说。”

周兰狠狠地道,“李氏也真是有不孝,那样的好药竟然一颗都没孝敬给娘。”

“行了,你少说两句,李氏都去了多少年了,真有什么药都坏了吧?”周涎没好气地道,他对周兰这大妹近来观感一直往下掉。而且他想到之前女儿孝敬给他的舒缓眼罩,这药是不是李氏的压箱底还不一定呢。

周兰不服气地嘟囔,“才不会呢,真正的好药存个十年八年的都不成问题,何况只是短短的三五年?你看莫老安人吃了坏不坏!”

周涎不耐烦和她说话,转问何老安人,“娘,你叫儿子过来是有什么事?”

周兰抢话,“二哥,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懂吗?咱娘年纪那么大了,如果能有几颗这样的药防身,咱们做儿女的也能放心不是?”

周涎懂了,“你们想要那药?”

周兰反问她二哥,“什么叫我们想要,这难道不是你的孝心吗?”

“问题是我手上也没有啊。”周涎烦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如果他有,肯定会孝敬自己老娘的。

周兰一口咬定,“李氏手里,或者蓁蓁手里一定有。”

周涎想了想,提议,“那娘,如果那药真是蓁蓁给出去的,等儿子问问她吧?”

“这有什么好问的,蓁蓁那丫头要是真孝顺真有心的话,早就将药献上来了。一直都没动静,怕不是眼中没有她祖母吧。依我的意见,这样珍贵的药就不该放在她手上,咱就该直接取了给娘保管。”

周涎受不了她阴阳怪气的说话了,眼睛一瞪,“你是想不问自取吗?不问自取视为偷!周兰,这些年你是怎么回事?嫁到蔡家之后就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偷都偷到自个儿侄女身上去了?”

说完他不等周兰辩解,转向何老安人,“娘,你恐怕不知道,在郑氏殡礼期间,莫老安人就曾抄了郑氏生前居住的东厢房,族长他老人家知道后,对此反感得很。今日在六房还处理了郑氏产业被人偷卖一事,这事的起因归根结底还是在莫老安人身上。娘,你现在要效仿莫老安人的做法吗?您要是不惧族长的怒火,尽可依着周兰的性子乱来!”

周涎的话让何老安人眉头紧皱。

他看着母亲,“娘,你不会也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莫老安人什么事都没有吧?”周涎已经知道莫老安人被送去家庙已经是板钉钉的事实了。

何老安人怔然,对啊,发生这样大的事,以她对宗房那边的人的了解,六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莫氏不可能一点处罚都没有。

“二哥,看你说的,莫老安人真做了那些事,也没见着受到什么惩罚啊,她一晕倒,多少人都在为了救她而奔走呢。”

周兰还在挑拨,周涎烦了,“你给我闭嘴!周兰,你回娘家呆得也够久的了,没事的话就尽早回去蔡家吧!”

“二哥!”周兰尖叫,周涎那么直白的话让她受不了。

周涎看着他娘还在皱眉思考,于是站了起来,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 -->>句话,“娘,其实你老压根就不用急,蓁蓁手里要是真有那样的好药,哪天你病例,她焉能不救你?”

“娘,二哥眼里真的越来越没您了。”

何老安人眉头微微一皱,“兰啊,刚才那样的话不要说了,我心里有数。”

“好吧。”

周兰不满地住了嘴。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前一天还在算计着周蓁蓁手中那药,转眼,六房烧起来的火就烧到了她身上。

在谢氏所居的院子里,谢氏靠坐在躺椅上,任由两三个侍女给她捏肩捶腿。郑氏这一场大祭,六房人手不够,她管着马厩那块,也是忙进忙出的,真真是累得不轻。

她比女儿周盈盈更早一步到家,周盈盈回来时,谢氏眼中暗暗闪烁着亮光,挥退了下人。

转眼,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

“怎么样了?”

周盈盈自然知道她娘问的是什么,她道,“泓大婶子托我替周宕兄妹保管五万两银子......”

谢氏抓着帕子的手狠狠一用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周盈盈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一啜,对于母亲的失态只做不知,心中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有五万两银子,那郑氏怎地信任裴华这外人比你还多。”谢氏似有似无地报怨着。

“母亲,慎言。”

......

“这五万两留下一万来就急,四万送去京中给你父亲,该为年底的京察做准备了,这四处打点,抛费不少,但若能成功外放到富庶之地谋一任父母官,也算值得了。”谢氏絮叨着这五万两银子的分配和去处。

周盈盈按住了谢氏的手,“娘,现在不宜大笔动用这笔银子。”

谢氏以为她担心,“这有什么,离周宕兄妹成年还有几年呢,这笔银子咱们先挪用啊。”

“娘,不要因小失大。以裴华父子对泓大婶子的愧疚,他们一定会非常留意咱们家的动静的,以防我们挪用这笔银子。咱们家什么情况,对方也晓得。我们在庐江还好一点,爹在京城,那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如果咱们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银子来打点,他们定能察觉出不妥之处来。后果不堪设想。”

谢氏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中一颤,挪用就是挪用了,别人可不管你后面是不是还上了。对比丈夫,裴华父子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了。他们要捧一个人上位或许很难,要踩一个人要坏一个人的事那就太容易了。

“娘,你说今天六堂姐给莫老安人用的药,有可能是我二婶生前弄来的吗?”

周盈盈看她娘听进去劝之后,便转移了话题,这是她为人子女的孝心,不忍心母亲接着难堪下去。

谢氏皱眉想了许久,“她生前,不曾听她说过,亦不曾见过。”

周盈盈站了起来,她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了,那药真的是李氏的或者李家给的吗?

在同一府里,蒹葭馆购进不少药材和制药工具的事是不可能完全瞒过她的眼线的。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那药会不会是她堂姐院子里的人制出来的?这可能吗?

制药的人,周盈盈没往周蓁蓁身上想,她只觉得她堂姐手下有个制药的人才。

“母亲,我先回去了。”她觉得这事最好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周盈盈走后,谢氏还在想银子的事,她是这样觉着的,如果能打点好,让丈夫在江南等富庶之地谋一任地方主官,那她就带着小女儿一起随他赴任,那就不必留在庐江了。

谢氏叹气,这银子啊,她该上哪去弄呢?

小二房倒是大把的银子。周兰和小二房的官司虽然隐秘,但她也不是不知道的,只是装聋作哑罢了。毕竟她婆婆已经插手了,她不能再扑上前去,这样吃相太难看了,让二叔周涎怎么想?若这事以后让外人知晓的话也不好看。

再者,以她婆婆的性子,指定不会让他们这房这吃亏的,所以谢氏乐得不沾手。

但是这事拖到现在,银子还是没见着,再想想六房那事,她心里莫名的笼上了一层阴影,总觉得周兰她们谋划的事不会那么顺利。

翌日,莫老安人被悄悄地送到家庙的消息隐约在周家坊传了开来。

一大清早的,周兰火急火燎地来问她娘何时帮她解决三万两银子的事,这事周蓁蓁本人也答应为了不使她爹为难,她不要了的。现在就差搞定李晋那边,拿回约定的凭证了。她现在想请她娘出面,让她二哥和周蓁蓁一起立下个文书以作保证。

“娘,你什么时候帮我解决那三万两银子的事?”主要是她昨晚收到丈夫寄来的家书,催着她回去商量二儿子的亲事呢。

何老安人刚听到那消息,正惊魂未定呢,“莫氏被送去家庙里。”

听到这消息,周兰吃了一惊。

好一会,周兰才咽着口水说道,“娘,六房的莫老安人真被送去家庙里了?”

“对的。”何老安人眼中还带了一丝惊惧,宗房果然出手了。

这是莫氏第二次被送至家庙里了,一定会被记载在族谱上的,后辈子孙一阅皆知,这下她老脸都丢尽了,真真是羞煞人也。即使哪天周泓能将她接回来,日后都要谨言慎行,以免再行差踏错,真是凄凉。

一时间,对周兰所提的事,何老安人难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的,所以你那事不能急。”

“娘,我怎么能不急?”

于是周兰将杨家即将派人前往蔡家初议亲事的消息告诉她娘,就指着她娘收回先前的话,同意她将事办了呢。这事不解决,蔡家真不好和杨家议亲。她知道她丈夫来信的意思,虽然他在信上只字不提那三万两银子,但她知道他的意思,在她回去之前,这事务必得解决掉。

何老安人皱眉,沉吟不语。

最终,何老安人叹着气道,“不行的话,你还是将那三万两银子还了吧。”

“娘?!”周兰惊愕,且气急败坏,“连你也不帮女儿了吗?”

“蓁蓁那个丫头不能逼。”蓁蓁因为那颗救了莫氏的药进入了各房的眼了,蓁蓁那丫头不闹还好,闹的话,她们结果不会太好。

用周蓁蓁的话说,周兰在这事上有诸多的掣肘还想将便宜占尽?若她是周兰,赶紧儿悄眯眯地将这事做个了结。说来说去就是太贪心了。

到了这个时候,何老安人难得的清醒,莫老安人被送去家庙一事,于她而言不谛于敲山震虎或者杀鸡儆猴,让她绷紧了神经。

在这当口,族长坚决不会允许任何一件抹黑周氏族风的事的。谁要犯了,就是挑衅宗族的权威,族长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嫁进周家这么些年,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何老安人心里很清楚,因为先前儿媳李氏的事,她在族长眼中就是另一个莫氏啊。

周兰这三万两银子在这当口实在是太敏感了,到了这个时候,她不想因为帮女儿,让自己陷进去,进而连累了大儿子。即使只是被宗房族长批评,都足够颜面无光的。

听到这话,周兰心一直往下沉。

何老安人劝她想开点,“这些年,你们蔡家凭着这三万两度过了难关,还赚了不少钱,也算占了便宜了。”若这三万两是和别人借的,光是几年的利息,都要不少,不然就是人情欠大发了。

周兰跌坐在一旁,默然不语。怎么会这样,她不明白大好的形势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何老安人知道她不甘心,其实她又何尝甘心呢,只是形势如此,这已经不是他们四房能一力决定的事了。如果她能等等过了这阵风头还好,偏偏还那么迫切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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