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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着荆楚的刘汉遥一边笑一边流泪,他没卸荆楚的枪,也许就是想赌一把,赌荆楚会不会开这一枪。

他赌赢了,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在医院里,你想对我说什么?”荆楚流着眼泪问刘汉遥。

“那天你想对我说什么?”刘汉遥反问荆楚。

谁也没回答,知道了答案又怎样?

物是人非。

离开荆楚之后,刘汉遥去警察局自首,他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赎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认罪态度好,警察没有翻他混黑帮的旧账,只判了他一个私藏军火的罪名,刑期是一年零六个月。

四个月后,荆楚死于谋杀,凶手是青帮一个手下的父亲。

二年后,刘汉遥出狱,改名刘遥,娶了南哥的妹妹小北,在这个城市定居下来。他先是做苦力、看仓库,后来做塑胶花,然后摆地摊卖打火机、手表,三年后他终于开了一家小的快餐店。

终于从租来的十平方米的小屋里搬到自己的房子里,刘遥和小北笑开了花。

整理好房间,刘遥对小北说:“我想给荆楚立个牌位。”

小北本来是笑着的,听见这句话忽然就沉下了脸。

“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时隔五年,刘遥说“恨”的时候其实已经没那么太多的恨意了,“南哥和那么多弟兄都是因为他死的,但是因为有他,才有了今天的我。”

小北冷笑一声,说:“因为他没杀你?”

“不是。”刘遥摇摇头,说:“因为他告诉我,我们以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叹口气,刘遥接着说:“我们生在贫民窟,长在贫民窟里,身边都是道上混的人,就以为混黑道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帮派,以为坚持不贩毒就算好人,根本没想过我们自以为保护了一些人,没想到同时也伤害了其他人。到现在我都清楚的记得荆楚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有多愤怒。”

小北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哽咽着说:“你知道哥哥死的多惨吗?他全身上下都是弹孔,血流了一地……”

刘遥轻轻地帮小北顺气,说:“事情都过去了,别太伤心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过了好久,小北才擦开眼泪,说:“你想立就立一个吧,他欠我哥一条命,也都还清了。”

刘遥感激地看着小北,说:“谢谢。”

小北摸这自己的肚子,说:“其实现在的生活是我盼了很多年的,以前有大房子,有漂亮车子和漂亮衣服,但是每天都要替你和哥哥担心,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你们血肉模糊,一天晚上要吓醒好几回。现在虽然穷了一点儿,但是我不用担心你,也不会做噩梦,能一觉睡到天亮,我觉得很幸福。”

“我也是。”刘遥搂住小北,全身上下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二十年之后,刘遥的连锁快餐店开了几百家,他有一个女儿叫刘瑾,有一个儿子叫刘谦。

二十五年之后,刘谦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问他认不认识刘汉遥。

那个男人叫楚云天,他曾经有个名字叫荆楚。

荆楚没有死,老人的力气要小些,那把匕首刺只中了肋骨,没伤到心脏。

荆楚痊愈后离开特种兵部队,他的心态已经改变,再也做不了卧底了。

荆楚真的变了,之前他嫉恶如仇,巴不得手刃所有坏人,后来他拿枪指着刘汉遥都开不了枪,知道刘汉遥去自首了,他只犹豫了两个小时就动用了一切关系和金钱,买通了警察和法官,只给刘汉遥判了个私藏军火罪。

知法犯法是执法者的大忌,另一方面,政治的黑暗更是彻底刺伤了荆楚的心。

他以为青帮的人只是被抓进去关个几年,等他们恕完罪、改过自新之后就会被放出来,没想到南哥已经放下武器了还是被当场击毙,其他的青帮成员也成为政客们政绩的牺牲品:为了掩盖城市混乱不堪的事实,政客们跳过取证、审判、宣判这些程序,秘密被处死了青帮所有成员。可是政治不清明,黑帮屡禁不止,又一个黑帮取代了青帮,出现在同一片土地上,又是一轮杀戮。

之后,荆楚改名楚云天,去了地球的另一边继续做军人,只是不再做特种兵,而是一个普通步兵,二十多年来他的职位步步高升。这天他接到新的任务,要跨越半个地球去一个城市执行全面封锁城市的任务。

二十多年之后,楚云天又一次踏上了这个城市的地界。

其实他对这个城市没有好感,他和刘汉遥所有快乐的日子都在另一个城市中渡过的,这个城市里只留下了他和刘汉遥的决裂与心痛。

因为命令,楚云天一直守在城外,他的任务是检查所有过往人员,检查结果异常的人必须当场处死,然后焚烧掩埋。

这条路上本来人就很少,城市里发生了变故,经过的人更少,检验结果正常的一个也没有。这天中午,楚云天正在看城市建筑分布图,检验人员进来汇报情况。

检验人员进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他拿着一个培养皿,对楚云天说:“长官,你看一下,D19的检验结果很奇怪。”

所有试图通过这个封锁机构的人都被编了号,这是今天第十九个。

楚云天看看培养皿中蓝色的试纸,说:“这不是表示检验通过吗?没见过检验通过所以奇怪?”

检验人员看了看,忽然愣住了,回过神说:“刚才明明是黄色的。”

楚云天皱着眉说:“感染了是红色的,未感染是蓝色的,怎么会有黄色?”

“刚才——”检验人员还想解释。

这些检验人员不是军人,跟着部队行动还要分出一批人来照顾他们,楚云天很不耐烦地说:“如果血样被感染,就再去采一份。”

“好。”检验人员讪讪走了,又去采了两份血样。

这次检验人员很认真,等试纸开始显色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果然是黄色的!对于这个发现他很激动,但想了想又看了半分钟,黄色慢慢变深,忽然就变成了蓝色。

检验人员叹口气,给楚云天递上了一份“检验通过”的报告书。

楚云天只知道城市里出现了僵尸,但是具体情况他不清楚,所以就让人把幸存者D19带过来。

看到D19,楚云天一下子就愣住了,这个还称不上男人、只能算个男孩儿的D19和二十多年的刘汉遥长的一模一样,只是他要阴沉的多。

楚云天先问D19的名字,D19回答说叫刘谦。

也姓刘?楚云天心头涌起异样的感觉。

把这种感觉压下去,楚云天又问了一些城市中的情况,刘谦并不配合,反而指责他。

刘谦生气的表情像极了刘汉遥,楚云天心中激动不已,他喝了一口茶,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然后问:“你认识刘汉遥吗?”

刘谦回答:“我爸爸以前叫刘汉遥,现在改成刘遥了。”

楚云天离开这个城市之后按照保密条例改名换姓,和之前的一切要划清界限,二十年后解密期结束,他却再也找不到刘汉遥的下落了,原来是改了名字,现在遇到刘汉遥的儿子,他急着问:“你们一直住在这个城市里吗?”

“是。”

终于知道了刘汉遥的下落,楚云天很欣慰,他微笑着问:“他还好吗?”

“今天早上,他死了。”刘谦的话冷到了极点,没有一点儿温度。

楚云天心里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他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问:“他怎么死的?”

“自杀。”

“怎么会?”

“他不想变成僵尸杀了我姐。”

楚云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个样子。”

“你认识我爸爸?”刘谦问。

楚云天心里很乱,二十多年,他终于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了,可是那个人却死了。楚云天看了看刘谦,心里还有一点点奢望,他问:“你爸爸有没有提过一个叫‘荆楚’的人?”

“我们家里有两个牌位,一个是我舅舅的,另一个就是‘荆楚’。”

楚云天仰起头,他的泪水在眼框中打转。

安排好刘谦,楚云天觉得一身轻松,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傍晚得到命令,曾经的荆楚,现在的楚云天率领部队进入了城区,城市的街道上都是僵尸,他指挥属下抵抗。僵尸太多了,一拨又一拨如潮水一样没有尽头,第二天清晨,部队弹尽粮绝,伤亡惨重。

身边没有人了,枪里也没有子弹了,胸口上一道伤,肚子上一个洞,一边眼睛看不见了,神智有些模糊,楚云天知道自己快要解脱了。

楚云天望着泛白的天空,轻声说:“遥哥,我就要来见你了。”

点燃最后一颗□□,楚云天亲吻了一下胸前的项链,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时间回到二十九年又十个月之前的那间病房,刘汉遥躺在**,他肚子上中了一枪,还没有好,没办法参加这次的军火交易。坐在他床边的荆楚即将赶赴交易现场。

“嗯……”刘汉遥欲言又止。

“怎么了?”荆楚虽然在笑,可是心里却像有把钝刀子在割。

刘汉遥笑笑,说:“小心点儿。”

荆楚看着刘汉遥,好半天没有说话,有句话在他心里很久了,他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现在他依然没有勇气。荆楚看着刘汉遥很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走了。”

刘汉遥看着荆楚,眼中略微有些失望,他笑笑掩盖好情绪,说:“好。”

没有人知道,荆楚走后,刘汉遥曾经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呢,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没有人知道,荆楚站在楼下,曾经看着刘汉遥的窗户说:“不管你坐多少年牢,我都会一直等你。”

荆楚胸口的伤疤上有个刺青,是一个汉字:遥。

荆楚有一条项链,上面刻着两个词:恭谨,谦虚。

荆楚一生未婚。

《楚河汉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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