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想回家

身后的餐桌因为刚才的混乱已经推到旁边,后面露出一截半米高的围栏,围栏再向外不远处,就是一处陡峭的山崖,十几米高,是一处风景秀美的险要地势。老会长给这处山崖取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望月台,还在山崖上搭了一处小小的观景台,远看山海辽阔,长天澄澈,当真是一个好地方。

脑子里嗡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魏启东突然意识到什么,巨大的恐惧来袭,一边冲着不远处观景台上的人大喊“拦住他”,一边狂追。

观景台上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姜小溪已经攀上最高的那处山崖。

魏启东停在几步开外,不敢再上前。

姜小溪双脚堪堪踩在山崖边上,摇摇欲坠,像要展翅的蝶,扑闪着翅膀,随时都会飞向高空,也飞向地狱。

魏启东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在山崖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大轰鸣中,冲上太阳穴,要把他的大脑炸开,把他的眼眶撕碎。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他用尽手段,也留不下姜小溪。他以为时间还长,婚姻、爱情、相濡以沫,都可以弥补他亲手毁掉的那些缺口,他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姜小溪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然后他们相安无事相伴到老。

这些他都想过,他愿意为了一个姜小溪,开启一种全新的从未涉足过的生活。但他羞于讲述,也认为没有必要讲述。

但现在一切都不受掌控了。

他能听见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呼吸和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很低很低的乞求和痛悔,去唤姜小溪的名字。

“别,别,小溪……”他伸出手,徒劳地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求求你……小溪,你回来……”

“别怕……你想怎样都可以。”

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姜小溪也曾经这么求过他,但他是怎么做的,他没停下,毫不怜惜地将对方拖入无底深渊。

已经好久了,姜小溪被困在一口深井里。

高处那个小小的圆圆的井口上扣着一张玻璃罩子。

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呼吸过了,四周压抑的湿漉漉的井壁,紧紧箍住他。玻璃罩子外面的天,也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有时候会有人从那里看下来,好像还在和他说话。可他听不清,也看不清,只是茫然望着,看着那一张张脸走来走去,那些嘴巴开开合合,他想尖叫,却叫不出声,想求救,又无人可求。

绝望的窒息感一波一波卷来,他躲不开。

他浑浑噩噩,凭着本能说话行事。

有一天他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崖上,真切感受到了打在皮肤上的海风咸湿,听到耳朵里的海浪汹涌,看到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那个人的惊悸绝望。

那是魏启东。

魏启东。

那个夺走了大鱼的人,那个把他困在井底的人,那个让他窒息绝望的人。

那样一个人,也会害怕吗?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害怕?

然而姜小溪已经不想再费脑子去想了,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是澄蓝的天,他伸了伸手,距离很近,似乎一跃就能跳进那片无边的虚空里。

他想回家。

他说:“我想回家。”

魏启东忙不迭点头:“好,好,我送你回家。”

他笑了笑,圆圆的眼睛弯起来,脸上带着无欲无求的天真,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我自己回去,从这里,”他举起右手,在空中划过,做了个游动的手势,低喃:

“就可以……游回去。”

姜小溪真的化成了一尾鱼,从这里跳下去,向东游了很久,终于回了家。

魏启东被这一幕幻想出来的画面激得目眦欲裂,他此刻无比相信,姜小溪会毫不犹豫跳下去。他尝到自己嘴角咸湿的味道,那不是海风,不是海水,是眼泪的味道。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说:“小川呢?”

果然,姜小溪的手臂僵在空中,小川呢?小川呢?他脸上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魏启东往前移了半步,说:“小川游不回去,他要坐船走,你不陪着他吗?”

“坐船走……”姜小溪喃喃自语,“走不了的……”

他脸上泛起一股不正常的红晕,仿佛高烧中神智不清的病患,在理智和本能间来回拉锯,最终本能战胜理智,明白了还是最初的办法更能走得掉。

毫无征兆的,他身子一仰,摔了下去。

魏启东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扑了过来。胸膛滑过粗糙岩面,他听到了皮肉摩擦崩裂的声音,但他毫无所觉,只是牢牢抓住手里那一条手臂。

而后,魏玄和其他人冲过来。

魏玄跪在他身旁,两个人合力将人拖上来。魏启东将姜小溪整个扣在怀里,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魏玄喊了他几声,他的眼神才能聚焦,全身上下像被水洗过一样,虚脱到动都动不了。

他抬起僵硬的脖子,嘴唇去够姜小溪耷在他怀里的额头,用极轻的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两个人一起上了救护车。

魏同民气得脸色铁青,想让人把魏启东拉开。魏启东眼神要吃人,赤红着眼去看围上来的保镖,然后瞪着老爷子,沙哑难听的嗓子吐出几个字:“让他们滚!”

直到上了救护车,他才肯放开姜小溪,让医生急救。

他伤得其实更重一些,上半身擦伤严重,手臂上还被划了一刀,刀口深,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一眨不眨看着躺在担架**的人。

清理创口的疼痛让魏启东回过一丝神来,他问医生:“他为什么不醒,他有没有事?”

“目前看没大问题,就是受了些刺激晕过去了,待会儿到了医院还要做个详细检查。”医生说,“倒是你,一身伤。”

魏启东靠在车厢内壁上,缓缓闭上眼。

差一点就要彻底失去的恐惧找上来,紧紧攫住他,他觉得呼吸困难,眼前又浮现出姜小溪站在崖上的一幕。苍白的脸,瘦削的身体,萎靡的精神,那个爱笑爱闹的姜小溪,早就被他折掉楫沉入深海,再也上不来了。

他在慌乱的现场中余光瞥见李既白和林深就在不远处,他知道,姜小溪不会无缘无故失控,一定是被什么事触发到了,情绪崩到临界点,一件很小的事都会让他崩溃。

是李既白,或者是林深。

不管是谁,都是他自己造下的业障。是他的债,他要来还的。

魏守中到医院的时候,魏启东正守在姜小溪病床前,望着挂在床头的点滴出神。医院给他备了单间,但他不肯去,就干脆坐在姜小溪病房里,等着人醒。

看到父亲,他也没多少反应,淡淡地站起来,走到病房外面,在走廊尽头停下来,手从口袋里摸了好几次,才摸出一盒烟来。

魏守中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过了十岁之后,就很难管了。魏启东决定了的事情,天塌下来也会干到底。他之前是得意于自己的教育方式的,也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他们一代代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今天是想带他来一锤定音的?”魏守中看透了儿子的做派,也不废话,“本来是个好计划,可是他不争气,这么一闹,你爷爷怕是说什么也不同意了。”

魏启东吐出一口烟雾,没说话。

“启东,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魏守中又说,“但有一种人绝对不行。”

拿刀对着他儿子的人,不行。

烟只抽了三口,就被捻灭在窗台上。烟雾散去,魏启东回头看着父亲,认真地说:“他没想杀我,他想杀的是自己。”

姜小溪的刀扔偏了,从别人的角度或许看着像是直取魏启东面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把刀扔过来就是偏的,只是想警告他别跟过来。

魏启东想,姜小溪无论到怎样的境地,都无法对自己下狠手,无论自己是魏启东还是姜大鱼。

他脸上闪过一丝柔软,又说:“是我的错。”

随后又冷脸看向父亲,说:“也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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